“柔软的刀尖” ——法鲨新片Trespass Against Us观影有感
昨天在伦敦电影节上看了法鲨主演的那部“Trespass Against Us”，中文直译为《得罪我们》。我一开始不明白片名是什么意思，和威尔士说了之后他马上就知道了，原来这个短语出自马太福音6:9-13，
“Our Father who art in heaven,
hallowed be thy name.
Thy kingdom come.
Thy will be done on earth as it is in heaven.
Give us this day our daily bread,
and forgive us our trespasses,
as we forgive those who trespass against us,
and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evil.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
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救我们脱离凶恶。”
从前威尔士在老家上学时，学校每天例行做祷告都会讲这段主祷文，以至他到现在都能熟练背诵出来。我对圣经了解不多，但大致明白这段话的意思，trespass againt us用作片名，代表了别人对Chad所犯下的恶。这些恶是要被原谅的，正如他所犯下的恶将被天父原谅一样。这条逻辑便是全片的主心，因此片名也许按照选段的大意叫做《予我之债》更恰。
片中，Chad Cutler（法鲨的角色）生于一个基督教家庭，他父亲是虔诚的基督徒，同时有着一套他自己对于教义的理解。与众不同的是，Cutler家族是一个吉普赛黑帮。
故事便从这里开始，Chad有爱他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儿女，好吧，是熊孩子，但是我见过最可爱的熊孩子。他也很爱他的家人，为此，他想要脱离父亲的家庭，而给自己的家庭带去安定生活。
他的想法遭到了父亲的反对甚至威胁，最终，以他答应为父亲干最后一大票而告终。向往常一样，他听从父亲的指示去打劫某家大宅子，并不过问其中的细节。可没想到的是，这一票却让他和他的家庭陷入了无限的麻烦。
导演Adam Smith在放映结束后的Q&A当中有讲到，当他们把这个剧本寄给法鲨时，法鲨的经纪人表示他当时正在阅读大量的剧本，原本这部片可能被积压至数年之后才会有音讯，不料法鲨却一眼看中了它，早早便敲定了他们的合作关系。那么是这个故事中的什么内容吸引了法鲨的目光呢？
首先，我觉得是它的真实性与社会性，这与传统黑帮片的荒诞与血腥恰恰相反，也成为它的闪光点之一。这个剧本改编自真实事件，是的，很多电影都会如此标明，但Adam表示他与现实生活中的Chad认识了许多年。Chad不识字，他在他的人生中未曾有一天踏入过学校，但他却看过几乎所有Adam能叫得出名字的英文电影。现实中的Chad非常有趣，侃侃善谈，当他受Adam邀请与他全家人在影院里观看这部片子时，他们全程都在兴奋地大喊大叫。Adam在与Chad最初结识时就被他的家庭出身所吸引，他用了十二年的时间，才将这段故事最终改编成电影剧本。
前文已经提过，Chad是吉普赛人。说到吉普赛人，大家的第一印象几乎都是皮肤黝黑的高加索人，通常画着浓重的眼妆，手里攥着塔罗牌，而实际上那只是吉普赛人的一个分支。威尔士告诉我，人们一般称这种为罗马吉普赛人。而Chad所属的地区属于爱尔兰吉普赛人的聚集地。实际上他们分布在英国各地，比较多见的是英格兰北部，比如Chad一家他们就讲的是布里斯托口音。
吉普赛人的社会问题存在已久，然而由于他们与世无争、向往自由浪漫的天性，这些问题一直鲜为人知。在历史方面，吉普赛人受到歧视与侮辱的时间几乎比黑人还要长，早在15世纪末，德国就曾下令驱逐所有境内的吉普赛人，同时，其他欧洲国家也采取同样的驱逐政策，从此，吉普赛人自始至终就不断地迁移，落脚的地方总是在隐蔽的荒乡僻野。直到近年，法国还曾下令拆除过境内的600多处吉普赛人的营地。
在文学方面，法国作家Mérimée在1845年写过一部中篇小说《卡门》，这部作品在后来被Georges Bizet改编为歌剧之后闻名世界。故事中的女主角，热情奔放的吉普赛女郎卡门，与寻常身份的人相爱，并遭遇各种坎坷。Bizet赋予了卡门相当具有写实色彩的悲剧命运，这不仅仅是卡门的，也仿佛是整个吉普赛民族的悲剧宿命，在这部片子里，同样也是Chad的。
这部片吸引人的另一个地方是它的节奏。从剧情上看，它并没有饱满到令人无法分神的地步，但正是这种张弛有度，令人感觉像坐过山车一般，紧张刺激过后，有一段缓慢爬坡得以收拾心情，消化情感，同时为下一波激烈的剧情做好精神缓冲。
影片在开头就点出了Chad与他父亲的根本矛盾所在，也就是他想要脱离这样一个身份背景得事实，这个矛盾成为引出随后一系列事件的导火索。而后是一段看似松弛，实际上暗弦紧绷的篝火聚会。聚会后第二日便是Chad向父亲正式提出他的决定的剧情，紧接着发生的一段追车戏将全片的节奏推向了一个小小的浪尖。
说起来，这绝对是我有史以来看过最好的动作镜头之一，它短小精悍、狂野，充满爆发力。在这里，导演将独立电影不拘泥于动作大片传统拍摄手法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手提式拍摄和与众不同的近地面视角，配合节奏紧张的蒙太奇，使它成为了追车史上一段独一无二的作品。这一段展现了导演对掌握不同类型风格的游刃有余，也为随之而来的更激烈的剧情冲突拉响了警报。
动作戏的部分，在Chad一伙人抢劫豪宅后躲避警察、警犬和直升机的追捕时达到了最高潮。在这一段里，展现了Chad的灵活机警、勇敢与责任：他是最后一个弃车逃跑的。不得不说，法鲨在动作戏这块把握非常精妙，不同于动作大片充满设计感的华丽肢体语言，他在这段中透出的完全是一种非常写实的、吉普赛式的粗野与干练。除此之外还有几个非常精彩与诙谐的地方我就不点出了，留给大家自己发掘。
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戏中有一个关键的部分与后面的剧情也有对照，就是Chad在躲避追捕的过程中杀死率先将他扑倒在地的警犬的镜头。这个镜头由于Chad还戴着抢劫的面罩，法鲨只能通过眼睛传递情感，他在用腿绞死警犬时无奈又无助的痛苦眼神，哪怕在而后经历了任何不公正时也未曾流露得那样明显，同时也令人在看到后面的某段剧情时很容易回想起这段，很有力地将角色塑造的鲜活，给人造成不小的触动。
动作戏的部分似乎从这之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阶段，这里又体现出了影片对于节奏良好的把握。由于当地警察对吉普赛人的偏见，即使他们手上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也不肯罢手对Chad一家的无休止骚扰，一次又一次破门而入的抓捕，不合法的扣留甚至波及到了Chad孩子们。妻子的恐惧、父亲的固执、孩子的教育和未来所带来的压力，无一不成为Chad生活中巨大的阴霾。从这之后，剧情与情感塑造的力度一跃而起，成为观影者在精神上被先前的动作戏所撕开的伤口上撒下的那把盐。
这其中最触动我的一段是，在被当地警察骚扰的过程中，Chad的儿子Tyson马上要过七岁生日了。Chad在当地人家中找到一位养狗的老头，想买一只小狗送给Tyson。当他拿着钱找到老头时，他挑中的一只小狗仔在他怀里不停伸头舔他的脸，Chad眼底流露出极其浓郁的温柔，毫不犹豫地表示就要这只了，却被老头要求填写一系列养狗的单子。
Chad大字不识，只好眼神尴尬地说我的字写得不好看，能不能拜托帮忙填一下，钱我会照付。没想到老头觉得蹊跷，一眼认出了他就是当地警局放出通告的那个吉普赛人，态度马上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表示我才不会把狗卖给你这种人，呵斥他滚出房子并威胁着要报警。Chad只得悻然离开，但走出几十步后，他突然转身朝老头的房子走去，急促的脚步下翻涌着他无声的反抗。他走到房子的后门，一脚将门踹开，从笼子里抱起那只刚才舔他的狗狗并把钱甩在了老头面前，然后从大门扬长而去。
这之后不久，老头果真报了警，说是非法入侵，那群警察正愁没有理由找Chad的麻烦呢，这下子几乎倾巢出动，纷纷抓捕起Chad来。Chad就这样，手里抱着一只小狗，狼狈而执拗地在树林里狂奔，一大群警察在他后面紧追不舍。最后Chad被逼的无路可逃，无奈爬上了一棵大树。爬树的时候，他把小狗揣在外套里小心呵护，仿佛这是件无价的珍宝。直到爬到树顶他才把小狗从衣服里掏出来，小狗软趴趴地伏在他胸口，又抬头舔舔他的下巴，Chad这才疲惫地将头靠在树干上，享受这片刻的安宁。他知道警察迟早会用工具上到树杈将他再次拷走，而这次面对实际的指控，他无法再轻易逃脱，但对他来说只希望用这短暂的安全来做他想做的、属于他自己的事：他想把Tyson的生日礼物完好无损地交给他。
影片就在这样一个情感强烈的调子中走向尾声。结尾与全片的节奏相呼应，即有犯罪片的新鲜刺激，又充满了剧情片矛盾的诙谐与感伤，粗犷而细腻，是类型片所不具有的。前几天看的Tom Ford新片《夜行动物》属于混搭，法鲨这部片显然也属于。它在IMDb上的分类是动作、犯罪和剧情，你可以认为它是一部黑帮片，但实际上它却颠覆了我对“黑帮片”所有传统的认识。由此看来，混搭不但是今年时尚界的流行趋势，也是电影的。混搭也许将成为独立电影与小成本电影未来发展的新方向。
俗话说的好，十年磨一剑，这部取材于真实生活、并用了十二年时间创作剧本的影片毫不做作，少了刻意雕琢与无病呻吟的浮躁，多了些独立电影少有的紧张刺激和自由狂野，又不失饱满的情感，它就像一把柔软的刀尖，在你的神经上划出温暖又刺痛的伤口。
（该影片将在2017年3月公映。）
参考：
https://m.imdb.com/title/tt3305308/
https://www.jesuschristsavior.net/Prayer.html
https://history.people.com.cn/GB/198819/206622/1366079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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